“大公”李根源先生(记忆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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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李根源先生(记忆保山)
李天鹤
我的爷爷名叫李勤。当我翻看他的日记本和自传时，一个被他唤作“大公”的人就缓缓在我面前展现出来。爷爷说的“大公”就是李根源先生。李根源先生生于云南腾越(今云南梁河九保乡)，是近代名士、中国国民党元老、上将，知名的爱国人士。
“很厉害的大人物”
李勤第一次见到“大公”时是1946年末，那年他16岁。经历了两年零四个月又四天沦陷岁月的腾冲，在1944年9月14日，终于取得了抗战胜利，腾冲大地重现顽强生机。村子里，那些为了逃避日本人躲进深山老林里的村民陆陆续续回来，重新拾掇家园和田地。
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些穿军装的人，挨家挨户清查家里的人口。人们都说那是国军要抓兵了，而李勤正好符合条件。李勤的母亲到处托人想办法，最后终于在一个远房亲戚那里找到了路子。那亲戚在李根源先生家帮厨，他说李根源先生还缺个勤务兵，能认字最好。如果愿意，可以代为推荐，这样既不用打仗，也能顶了当兵的名额。
李勤读了几年书，认得一些字。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李勤跟着亲戚去见了那个被亲戚称为“很厉害的大人物”。临出门前，母亲嘱咐他：“都是李家的人，去了要磕头喊大公，要听话。”——大公是大爷爷的意思。母亲对于同一姓氏的人总是带有一种莫名的心安，那种源于对家族姓氏的传承让她觉得彼此之间自骨子里散发着亲近的意味，似乎往前数几代就真的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李勤一路上都在应该喊李根源“先生”还是“大公”之间犹疑不决。直到亲戚把李勤带进正房，他偷瞄了一眼，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进门右手门边的椅子上，拿着一份资料正在看。听见脚步声，老者随手将资料放在茶杯旁边，起身从屋子迎出来。
亲戚作了简单的介绍后，老者微笑着向他招招手：“你就是李勤?快过来。”
“大公好!我给您磕头了!”
“都是一处人，不要这些虚礼，快起来，快起来。”
李根源先生详细地问了李勤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读过书一类。李勤一一作答。李根源先生很喜欢李勤这个长相俊秀、开朗有礼的小伙子。于是，李勤成了李根源先生的勤务兵，负责他的日常起居等琐事，偶尔也伺候笔墨。
最快乐的时光
在大公身边的日子，是李勤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李勤很喜欢大公的诗，每每见到，就暗暗记下来，无事时就从怀中掏出从家里带来的一截绑着小木棍的铅笔头偷偷记在巴掌大的日记本上。比如，《奉安东战场阵亡将士忠骸》：“霜冷灵岩路，披麻送国殇。万人争负土，烈骨满山香。”又如，《荷戈吟·抗日前线》：“西缴风波正可惊，要凭金剑斩长鲸。老夫冒险生来惯，总向人间难处行。今里沉沦敢惜生?荷戈力疾永昌行。存亡誓与军民同，昭告吕侯鉴此盟。”大公那种不畏强敌、誓要抗战到底的决心让李勤很受震动，胸腔里似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从创办云南讲武堂，到与蔡锷等人领导云南重九起义、参加“二次革命”，到投身抗日洪流，大公总说“革命是艰苦事，要卖命”，这是孙中山先生在大公年轻时勉励他的话，他一直记在心底。但李勤觉得，大公也非常向往平静闲适的生活，这从大公的两首小诗里就能看出来：“橹歌一曲浪花翻，万笏遥瞻气象尊。秋水人如天上坐，轻舟已到普坪村。”(《普坪村》)。只是，国难当头，大公毅然放弃了舒适安逸，选择了投身革命，以身报国……
一日，李勤正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偷偷用铅笔描字，大公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了他背后，递给他一支钢笔：“这支钢笔给你，墨水用完了自己去书桌上加。”李勤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大公还给了李勤一支毛笔，在大公读书写字时，他也跟着写。
想留的人留不下
1949年末，时任云南省主席的卢汉奉蒋介石命令逮捕了380多名爱国民主人士。几日后，蒋介石密电军统云南站站长沈醉“情有可原，罪无可逭”，想要将这些爱国民主人士杀害。当时，电报首先送到已决心起义的卢汉手中。为了保住这些人的性命，卢汉左思右想都无头绪，于是便派人向李根源先生求助。
那日，李勤注意到，大公看了电文，坐在书桌边沉思良久，久到桌子上的茶都凉透了。李勤正准备上前替大公换杯茶，就见他突然站起来，从桌上拿起笔在电文上看似随意地划了一笔。后来，李勤才知道，大公是在那句“情有可原，罪无可逭”上打了一个反勾，将电文顺序倒过来，成了“罪无可逭，情有可原”，如此，意思就变了，从原来的要杀变成了不杀。
但听说这办法并没有使沈醉放慢杀害爱国民主人士的步伐。后来沈醉在逼昆明警察局长曾恕怀盖章同意杀人，被曾恕怀以请示卢汉主席签字一事为由拒绝后，时任国民党保密局局长的毛人凤亲自去见卢汉。如同街边卖菜，从杀120人讨价还价到杀40人，卢汉仍说人过多，不肯同意。于是毛人凤一气之下向蒋介石汇报：卢汉已不可靠，并请示接下来要怎么办。
知道形势紧急，大公坐立不安，正在此时，他得知代总统李宗仁将于11月3日到昆明视察的消息后，立刻决定乘飞机返回昆明，不惜一切代价营救爱国民主人士。临行前，大公把所有警卫员都叫到跟前，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一起走，说这一去估计就不回来了。李勤想想家里的境况，又看看大公慈爱温和的面容，紧紧握住拳头，下定了决心，去!
变故发生在登机后。大伙依次坐好，清点人数时，突然发现少了一个，是大公的女儿李希声，李勤唤她姑姑。
李勤与几个警卫员赶忙下飞机去找。找到后返回途中，遇到了村子里的五六个老人。
不曾想，听说他要坐飞机北上，不止去昆明，还有可能要去北京，老人们便前后左右死死拉住他，说什么也不让走。眼看起飞的时间就要到了，同行的警卫员只得先护着大公的女儿回去，嘱咐李勤处理好后赶紧跟上。然而，李勤已经跟不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飞机在头顶盘旋而去。李勤晚年在他的自传里写道：
我看着飞机嗡嗡叫着从我头顶飞过去，像一只大鸟张开翅膀越飞越远，最后终于消失在了天边。我脑子里还响着姑姑离开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想走的人走不了，想留的人却留不下。”
长大后，我查看了资料，才知当时李希声的丈夫是腾冲大同医院院长兼县立卫生院院长杨毓华，腾冲沦陷时，不幸殉国，年仅30岁。李根源先生曾在《哭女婿杨毓华在腾冲龙口为倭寇所戕》一诗中写道：竟自奋身殉国去，家书读罢泪潸然。尔真是我佳子弟，愿结来生翁婿缘。
大公走后，李勤暂时在村里作了夜校老师。他开始喜欢上了收集报纸，只希望能从报纸上知道一些大公的消息。比如，1951年6月21日，大公受中央人民政府特邀入京参加了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报纸上说大公在会上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还配了一张大公发言的照片，大公还如离开前一般，身姿挺拔，眼神睿智。又如，1951年6月30日，毛主席在“七一酒会”上与大公亲切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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